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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陌生言说——诗人艺术家水印语言童年的诗学

来源:华夏经典艺术网 编辑:木子 时间:2021-10-19
导读: 跟随陌生言说 诗人艺术家水印语言童年的诗学 文/ 陈蒙 一 我和水印的认识缘于微信。在微信空间里,她给我的感觉就像各种意象 她随爱创造的线条去寻找生活、词语、色彩、沉默、韵律和节奏。如她诗中所言: 我服从饮食与爱创造的这根线条 如服从纸上命运的书写

跟随陌生言说

—— 诗人艺术家水印语言童年的诗学

文/ 陈蒙

我和水印的认识缘于微信。在微信空间里,她给我的感觉就像各种意象—— 她随“爱创造的线条”去寻找生活、词语、色彩、沉默、韵律和节奏。如她诗中所言:

我服从饮食与爱创造的这根线条

如服从纸上命运的书写

—— 《柔和之令:恋爱的服从》

我想,诗人之所以“服从纸上命运的书写”,是因为诗人的脉搏与生活、字词的脉搏一齐跳动。书写,在我看来就是忘了该如何自我表达—— 面对白纸让白纸说话,让事物如同它们自行显现那样到来的禀赋。

水印的书写和生活给我们鲜活地展现了王尔德的思想—— 艺术激发生活,生活模仿了艺术。水印也在诗句里表达过:“生活/模仿陈述句”。

由于社会化的技术加速发展导致了灵感在诗歌艺术中逐渐消失,我们需要从生活中重新出发去寻找它。

生活与诗相遇,诗与诗人相遇,就犹如字词与言语相遇。当陌生而亲切的灵感来临时,艺术家只需虔诚去迎接即可,当然也需要时刻保持着倾听世界每一次脉动中那些瞬间的话语节奏。

诗人的写作就是一项倾听语言与灵感的内在性工作,向着内在追随陌生的事物迂回前进。书写不是写自己知道的,而是写自己不知道的。诗人为还未得到揭示的东西而书写,从中传达对陌生事物的惊叹。

语词不会服从诗人,诗人也不会服从语词,但两者只有在达成一致且相互尊重时,诗人才能听从于语词,并从语词那里接受到纯洁的召唤,与此同时,语词也从诗人那里获得了深邃的生命内涵。诗人懂得,书写最好的方法就是尊重文字的天真和它古老的意指。

我们会懂得,一位孩童引来一个惊奇的世界,一棵小草引出一片草地,一个语词带出一首诗,一个意象便是诗人惊愕的花朵。

诗在话语的模糊空间中打量和观察诗人,它期待诗人像孩童一样对它的未知与陌生做出单纯的回应。我想,诗人也会为它们而着迷,恰如孩童面对陌生世界而好奇。当诗人水印投入到未知之中,就意味着进入陌生之域,从中打开一个崭新的领域。在那里,她才能找到失去了的句子:

一株花朵的理由

经过 巧妙的情人

你用陌生的唇

吻 丢失了的手

用你陌生的唇

诗人

吻 失去了的句子

—— 《涌上白昼:诗人的理由》

句子与诗人的相遇,一如世界与语言的相遇—— 它们仿如“巧妙的情人”的邂逅。诗意无非是某些字词的偶然性邂逅。词语崩溃处,诗意荡然无存。所以好诗歌意味着每一个字词相互赞赏,并暗中促成它们之间的亲密联婚。诗意就是这样从彼此认可的字词欢聚中升腾起来的。我们不得不佩服水印的句子、字词以其温柔、慷慨地献给它丰富的内涵,让“花朵”、“情人”、“手”、“唇”、“吻”衍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意象。诗人谢绝现有的词语或相似的词语,她只惠顾还未表达的词语和诗句。让我们来听听水印是怎么说的:

词语等待说出的时候

有多少孤独

口含童贞

每一句丢失过的诗

—— 《柔和之令:日记体是纯洁的壮举》

这几句诗道出,每个词语都口含童贞,都在孤独地等待。词语因童贞而不朽,诗人因天真的话语而找到诗的真谛。诗人清楚,人的童年的话语是各种奇谈怪论的源头,童年之后的岁月则忘了它们或执意驱散它们。水印明白,要找回“丢失过的诗”,她就永远像孩童一样在陌生的话语中跟随话语言说,跟随那尚无法被想象的生活,跟随那颤动不已的意志,因为那里存在着儿童与世界相互对峙的呢喃,诗在那里正在发现世界。

如果说诗人能创造什么奇迹的话,我想那是因为她始终保持童心去观察世界。世界也在——

经过孩子眼的窗户

经过冷抒情般的敏锐,醒了

—— 《涌上白昼:平息》

孩子,诗人在看,诗人透过你“眼的窗户”仰望天空;孩子,诗人在聆听,诗人透过你写下陌生的词语,它从诗人笔下,从诗人心里:

下沉

词语 陌生的降落者

—— 《涌上白昼:下沉,词语》

诗人把目光投向那没有见过的东西,尽管那陌生的东西很快就会让她目眩神迷,无所适从,但在那动荡不安、变化莫测中,她因此瞥见了真实。

对水印而言,诗歌的言语依附其陌生的话语,并把自己献给未知。诚如她所写下的:

她将自身献给了未知,她遗忘了自身。她孤独,唤醒了秘密。

—— 《涌上白昼:后记》

我们不得不承认未知与陌生是诗歌的土壤,当诗意的话语在陌生处萌芽,那么诗扎下的根在生长,它的话语在言说。在这里,我们意识到不是诗歌带来陌生化,而是陌生带来诗歌。

诗歌和其它艺术一样追求陌生化和揭示一种新的可能性。诗歌是那种从陌生之中如诗人在《我化身永恒的爱人》一诗中所写的“试图看到某种东西,在深渊中叫出某种东西”的主人。对诗人水印来说,这种陌生化是绝对的,它是她精神之所是的内在体验。

一个把自己献给未知而遗忘自身的诗人,注定如她的名字:“水印”这两个字所隐含的自我指涉的意愿一样—— 诗是水,它随诗人化为不断扩大的印痕;诗是阴性,它随四季化为一切的萌芽。

在此,我们将会联想到水是孕育之母—— 水保证了萌芽;水保证了持续诞生。

水赋予诗人与话语的梦想共同生存的机会,允许它们自由言说,允许它们自由生长。如果说话语是诗人灵魂的花瓣,那么字词就是诗人躯体的肉身。而在诗人每一次言说的话语的节奏中,童年从来都是语言的时机—— 它是来自陌生处的惊喜,是诗人重新开始言说的诗意。

诗从其本质上说是来自富于哲理性的童年启示,它在诗人童年最初的岁月,就把各种情感和纯真的灵魂要素,交织于诗人的身心。

从童年、从自然、从感官的语言中,我们循着儿童之手找到纯真的信念,唱出纯洁之歌,认出了我们心灵的向导和精神的依托。

你是纯洁之手的歌

在我和你之间肥沃的重复着

—— 《柔和之令:纯洁之手》

诗人之歌是在纯洁之手的引领下唱出来的,这歌是在自然的召唤下,大地的邀请中—— “肥沃的重复着”。水印在一首名为《发生》的诗中道出:

当孩子用手在抚摸

一切即是呈现

一切即是自然主义

—— 《涌上白昼:发生》

倘若人的肉体是来自自然,人的灵魂是来自天国,那么在时间上,儿童是离语言最近、离善最近、离自然最近、离天国最近的。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华兹华斯把儿童定义为成人的父亲的缘由?

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体会到儿童的语言和成人的语言的区别:儿童的语言友好而热情,成人的语言冷淡和虚假;成人的语言晦涩无味,儿童的语言澄澈通透。从诗歌本体论来解释,儿童更接近诗歌的原型:儿童与世界、儿童与自然的关系象征着诗歌期待达到一种与天地万物亲密、丰盈的理想状态——这也是语言的原初状态。诗人就是在存有孩童的地方写诗:

我在存有你的地方

写下你

—— 《柔和之令:再致乔》

如果说语言的成年是理性的、哲学的语言,那么语言的童年则是非理性的、诗性的语言。诗人只有在“语言的成年”的消失之地,才会写出一些更为隐秘和富有生机的语言。客观说来,虽然摆脱语言的成年状态会让言说摇曳不定,但也让言说变得更加有生命活力。对诗学深入研究的人都多少意识到,语言的最佳状态是语言的童年,而语言的成年状态却弥漫着一种悲剧色彩。

孩子

在存有雾的地方

成长着更大的雾

它将弥漫着更大的浓郁

—— 《柔和之令:再致乔》

水印以隐喻的方式道出:孩子的长大和语言的成年面临着“更大的雾”,弥漫着更大更“浓郁”的悲剧色彩。诗人感受到当诗的童年状态结束时,诗人不得不面对语言的悲剧性的事实,于是,诗人只能从记忆中去寻找答案:

现在你是谁

钟声一再传来

整夜整夜的木犀是

你与你所持横木

之间梦的片断

定义为一个停滞的笑

一个盛放的失败

一个极致的插入时间的记忆

—— 《柔和之令:现在你是谁》

诗人不是在理性指导下工作,而是在记忆诱导下工作。当诗人面对“一个盛放的失败”,她只能在“插入时间的记忆”中去寻找。这样,迷失在凡尘意指之中的言语,只有通过诗人回忆起语词当初纯洁无瑕的童年状态,它才会重新焕发它的生命和活力。对诗人来说,她的工作就是回忆,即在回忆中重塑语言的童年,找到“那些失了忆的词语”,哪怕在梦中她也在找——

在轻飘飘的梦里

你再次成为抒情诗人,划着船

轻飘飘地向我对应那些失了忆的词语

—— 《涌上白昼:我用哑口对应仅有的诚实》

我们不得不承认诗歌是建立在记忆的基础上,诗人对于儿童经验的回忆,使诗歌进入到一种对纯真亘久渴求的意识之中。如此,当诗歌进入天真的世界,诗与儿童初次所意识到的语言是相契合的。

那么语言和童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一种性质?每当我们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我们就不由的想到草地、河流、高山、森林、小鸟、水、火、土、气这些形象的话语,这话语就是儿童的话语,它们是语言的童年。我们曾经在其中嬉戏、玩耍、行走;那里有万物生灵的监护,那里有累累的硕果;那里有仁慈的天空裸露柔和的微笑;那里就是诗人的故乡。让我们来读读水印这首诗句:

总有个地方名叫故乡

婴儿的

十个手指

抓住什么

当乳房有所朝向的时候

时间和大地

一并洁白繁荣

—— 《涌上白昼:五月的皮毛》

对婴儿来说一切尚且陌生,但她凭着十个手指就能抓住“时间和大地”,她那幼小本能的手除了抓住母亲的乳房,还能直接触摸到自然的丰盈:树上的果实、地下的源水、高山的花朵这些自然的神性之物;她那咿咿呀呀的言语能触及时间和世界的神秘本质—— “天、地、人、神”的性灵。

无可否认,儿童比成年人更接近自然,因为儿童本身的天性是从大自然中来的;而大自然也是哺育诗人成长的慈善母亲,诗人在它的面前永远是个孩子。

丰饶的自然与童年的经验是诗人创作的重要元素。每当水印迷茫无助时,她似乎都在孩子那里得到援助。于是,她在《孩子》一诗中写道:

脸颊

孩子

我说脸颊是我未曾摘到的果子

我一定不能挨着它 而我会望着你

眼睛

孩子

我说眼睛是我未曾到达的航线

我一定不会描写它 而我会望着你

鼻子

孩子

我说鼻子是我未曾梦见的地势

我一定不要逼近它 而我会望着你

头发

孩子

我说头发是我未曾谋面的芬芳

我一定不想换取它 而我会望着你

胳膊

孩子

我说胳膊是我未曾转弯的路径

我一定不知所走 而我会望着你

—— 《柔和之令:孩子》

水印通过与孩子对话的一系列隐喻:脸颊(果子)、眼睛(航线)、鼻子(地势)、头发(芬芳)、胳膊(路径),向我们形象的展示了她瞄准的意象相关物,一些对象,一些非概念的诗意展开,而且在它们面前打开我们的方向与期待的场域。孩子以她“内在的神”作为诗人乃至我们每一个人指路的星辰。诗中的高潮部分—— “我会望着你”,这在我看来是至关重要的。诗人似乎在向我们暗示:通向我们理性的自然道路必定是经由孩子而完成的。

每当我们的言语无法表达神秘的事物之后,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想到儿童,希望能从儿童的言语中得到什么启示。哪怕再才华横溢的诗人,譬如但丁、华兹华斯这类强者诗人也谦卑地向儿童学习。

儿童的言语总能在天真的形象里获得鲜活的肉身; 然而,悖谬的现实却总是想方设法去除这些天真的形象。为了抓住知识和语言,我们必须回到源头,而孩子恰好是我们最佳的入口,它直接指向我们发现自己的位置。

每个诗人都会遇到这样的窘境—— 面对人类的语言发展到极致,反而不知道如何言说了,就像学会语言之前的婴孩一样变得喃喃自语。面对语言的绝境,每一个诗人都深有体会:为了向陌生处进发就必须摧毁熟悉者,但在陌生面前,语言失效了—— 语言只能在沉默或者疯癫的语词深处发出喃喃自语的回响。然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人所言说的才是最本真的话语,而这话语也许就是她早已忘却的儿时语言。这种行为足以诠释诗人为什么在其作品中会以一种孩童的方式言说,那是因为诗人相信:

它们通过孩子的嘴唇

就更加准确

—— 《涌上白昼:那些多出的事物》

是的,“更加准确”的话语,只能“通过孩子的嘴唇”而道出。水印在这里向我们直接点明—— 孩童的话语是诗人最接近源头的话语,这也是果实的话语。我不由的想到,当诗人的腹部揣着诗的果实,它既是诗人也是孩童从未忘记来处的话语的家园。

我想,当诗人水印“怀胎”时一定想到藏在她腹部里的宝贝,想着她所赓续的生命,而有生命的语言令她感动。为了抓住言语,诗人必须回到源头,回到语言的“阔地”。她说:

腹部

孩子

我说腹部是我未曾忘记的回路

当我望向你们时

我就回来这小小的阔地

—— 《柔和之令:孩子》

由于诗人的在场,她既亲身体会到作为永恒母性的伟大,又从中找回语言“未曾忘记的回路”。我们明白,诗人所指的“小小的阔地”,其实就是初生果实(语言的童年)的诞生之地。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出一个严峻的问题:假如成年的我们无法回到语言的诞生之地,那么等待我们的命运将是永远漂泊在理性与观念所支配的语言的悲剧之中。

当然,我们也不用太悲观,因为诗人已经向我们指明,回到曾经属于我们的“阔地”,在那里,我们只需要触摸初生的果实便能拥有健康的语言;因为果实拒绝一切令其腐烂的语言—— 果实是语言,语言是果实。于是,我们明白了诗人为什么不惜用生命的激情(生命之火)去捍卫果实:

用火一样的美

用火一样的泪

浇灌那颗

不灭的果实

—— 《涌上白昼:艾拉,怀念》

守住果实,我们的生命才会生机勃发;守住果实,我们的书写才会有最终的意义。

我们确信,书写的激情是诗人永不停息的使命。由于诗人的书写,我们的语言乃至我们的生命才得以继续。诗人总是在万物的无限孤寂中不停地诘问自己,她是否做到了继承造物的姿态替万物发言?她是否做到了模仿造物的勇气和想象去创造、去言说?

对每一个诗人来说,世界就是造物待言说的话语,许多事物静默如谜,有待破解。于是,诗人总是想方设法跟上它们的呼吸,跟上世界的节奏,满足空白纸页的渴望。

诗犹如字词的星辰散落的天空,而字词从诗人笔下的白纸上跃然而出,从万物静默如谜中点耀呈现。诗人明白万物嬗变且相互相生和相互转化:

你生我 每天生一次

教会辨认不确定的

教会不辨认确定的

—— 《柔和之令:在身上平息》

一切都在生成变化—— 万物皆非万物,存在亦非存在,永远没有任何确定可言。诗人书写难道不是听命于萦绕在她心头的语词么?每一个字词、每一段诗句难道不是听命于一个不确定的此处么?而在此处,诗人通过“辨认不确定的”,看到了从其中散发出来的希望之微光。与此同时,由于它们始终处于无尽的变化之中,它们只能在缺席中与意象联姻。如果说不确定性等同于音乐的节奏,那么这种不确定性孕育出话语,而人通过这种话语表达其感悟和确信。

水印“辨认不确定的”,就是让自己的诗在变化中言说,它将会被一种运动的、意象的言语所肯定,那种言语不太确定的说出了一切;那种言语像鸟儿一样把诗人带往鲜花无限绽放的地方,在那儿,诗人的言说才是最纯粹的。

对诗人来说,诗是在生活之上,对云彩与飞鸟羡慕的言说;诗是在生活之中,对草木与花朵眷恋的言说。诗就像孩童不安份的小手一样,被陌生吸引或被高处吸引。

当我们在黑板上书写,想象着黑夜的星辰—— 它们可是点亮的符号。正如诗人所写:

以星星无声盟约

在丰裕与匮乏的敞开中

以最初的纯洁照亮着黑暗

—— 《柔和之令:第二时间》

诗人书写,在书写中被每个字词照亮。诗人写下的字词和符号就像“无声盟约”的星丛,其中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动人的意象,都在“丰裕与匮乏的敞开中”。为此,我们必须心怀感激诗人为它光荣的书写和命名。命名是诗人赋予被命名的事物以存在权,让它们从缺席中呈现,让它们在“匮乏”中“丰裕”,让它们在黑暗中点亮,并以其特定的生命或物体形态出现,从此为世人所接受。

诚然,诗人也知道有不可命名,不可说的东西,有些事物因被命名而死去,因“删除”而再生。我们需要警惕—— 在事物被命名之地,有些事物的真实只有在尚未命名的情况下才能显现出来。也就是说,有些命名只能涉及事物的表象,因为真实之物在被命名之际早已自我消失了。

这么说吧,倘若命名是诗人唯一拥有的权利的话,那么它必定指向陌生之物。诗人的命名是指向未知的一种探索行为。我们也知道,有些事物显示自身,但它们仍属于神秘之物,属于时间的猎物,诗人还需要更加用心去体会。当然,诗人更需要向孩童学习,因为孩童能接收到最隐秘的和谐事物,并凭着天真的心灵和动作把它们轻易破译。

据说伟大的诗人(包括所有的艺术家),都保持着孩子般的特点,他们至死仍保留着童年时期的某些宝贵天性。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诗人能在语言的童年的脸上看出—— 黎明是微笑,夜晚是沉睡;诗人在陌生的事物和大自然中听见语言的悸动:

听见。诗人用语言触及物体

碗,椅,糙石巨柱或大海

它们逐一泄露自己的秘密

—— 《涌上白昼:秘密》

水印懂得,诗从来都不表达明显的东西,而是表达隐秘的事物,或者说是借事物的表象来泄露它们内在的秘密。

当水印说出这些陌生的东西—— 神秘之物就向我们迎面而来,它仿佛一种“外来语”将我们言说。我记得,诗歌评论家苏明在《大海的恍惚性》一文中写过:水印的语言是一种外语。这一看法,我很赞同。关于“外语”,哲学家德勒兹有过精彩的阐述,他说但凡杰出的文学作品会在它们各自使用的语言中形成某种外来的语言性质。虽然水印的诗歌语言特点有“外语”风格,但用“外语”来讨论水印的语言还是不够的,我认为用“陌生语”来谈论是否显得更深入和贴切一点?

我们只要认真阅读她的文本,就不难发现,水印在语言中挖掘出一种估计连她都感到陌生的语言,当这种语言将她推至一个极限处,那么她就会发现了将要到来的语言:

生者,逝者,将要到来者

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找到一种声音

—— 《柔和之令:我化身永恒的爱人》

这声音,在我看来可能是音乐,也可能是沉默,它除了与原来的言语对峙,就是跌入回响的沉默之中,它们仿佛是由一个陌生的和弦散发出来的纯粹之音。

当然,我也可以进一步指出,这奇怪而独特的语言,就是造物生死轮回的语言,是神灵投射的语言—— 一种被原始丰饶的大自然、人类梦想及神话共同孕育出来的新生命的语言。

我们应该感谢诗人,因为有了诗人,我们的语言及生命得到了揭示;有了诗人某种神秘的东西才开始显露,某种寻常的事物才变得更加有内涵。

从某种意义上讲,诗歌珍爱晦涩,钟情混沌,绘画亦然。在这里,我想顺便提一下水印的绘画艺术,因为她的画和诗是一致的,绘画只不过是她除了诗歌的另一种言说方式。她的画作貌似笨拙,却在混沌和无意中透出各种童真和惊奇的意象,它是一种有生命力的物性语言和创作者感性印象的结晶体。这些图像与其说是她的想象与感受的产物,不如说是她如孩童般心灵之谜的载体。水印在一首名为《谜》的诗中也写道:

心灵的原貌

有被蒙蔽的玫瑰

世上的水坝都仰面

—— 《柔和之令:谜》

唯愿所有的诗人、艺术家都有一颗童真的心。如诗中所言:“蒙蔽的玫瑰”和“仰面”的“水坝”都是“心灵的原貌”,它们永远和单纯的事物融为一体。

脱离心灵的艺术是很难打动人的;脱离事物的语词是没有生命力的。这就不难理解,诗歌要求撤出事物的语词重回事物之中—— 重回事物的原初状态,即语言的原初状态,语言的出生地。

这样,当诗人力图清晰表达的事物变得含混、渐次暗淡的时候,就表明它们富有生机,就意味着它们在暗中酝酿、组织和准备萌芽。它们携带着万物的心灵越过我们,扎进了那个未知的世界。我们知道,在每一个白昼背后都有一个深沉的黑夜,在——

白昼与你之间,是一片隐匿,

它们穿戴着新鲜的暗质。

—— 《柔和之令:大走神》

我们没必要怀疑—— 诗人的执着前行就是为了去寻找这种“新鲜的暗质”。在另一首诗中我们读到诗人的行动与决心:

你携带白昼的虚弱

你携带黑夜的天梯

—— 《涌上白昼:你携带没有地址的卵》

毋庸置疑,诗人的使命就是去表达一个难以理解的、隐匿的世界,她所写的每一个字词犹如“黑夜的天梯”,犹如一根照亮黑暗的灯蕊—— 字词对诗人言说,恰如灯对夜言说。在一个遥不可及之处言说,在黑夜和荒漠之地言说。在这陌生和混沌的此地,诗人的每一个字词将会揭开一个谜、一个面纱。

在空白的边缘,在深渊的底部,每一种被无限藏匿起来的根都会萌芽,而所有物种的绿叶和花朵的梦想都以无限作为它的养分。

任何有机生命在无限和未知面前,便无逻辑可言。万物通过生命赋予话语,人通过话语肯定或否定自己。在逻辑的必然性和确定性中,我们受尽了逻辑之苦,受尽了成人世界的约束之苦,我们都渴望回到无拘无束的童年生活。客观说来,我们只是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产物。所以,诗人的每一次书写也都是偶然和不确定的“柔和之令”,但别忘了它是伴随着诗人的梦想,轻声许诺的一处:“诗意栖居”。

诗人坚信不疑,诗就是跟随陌生、未知去言说,它是要对不可表达之物的见证—— 那种偶然的、不确定的,以及将要发生的和正在变化的事物正是诗所要见证的。

在书写面前,有那么多未知的清泉滋润着诗的原野,有那么多陌生的事物让儿童惊奇。诗人水印懂得如何遵循儿童的好奇之心踏上未知之路,如何遵循语言童年的真理去言说,因此她的心灵也会因此为自己的勇敢付出代价。然而,如果少了对未知这份激情和勇敢,我们的思想便会干枯和死去。正是由于诗人向我们开启了思想的无限向往,我们便在诗歌语言的荣耀中,感受到了思想闪烁的光辉。

2021.6.5 于北京 小堡

责任编辑: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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